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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门的时候,赵无忧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穆百里在旁随行,颀长的身躯遮去了外头的光,将她整个人笼在他的暗影阴霾之中,“赵大人似乎不是很满意。”
“多亏了督主筹划得当,此事才能可成,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轻叹一声。
“赵大人是觉得,本座把脏水泼你身上了?”穆百里是谁,岂能不知她的话外之音。
赵无忧顿住脚步,“督主难道没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是赵大人不想让朝廷势力,穿插在江湖之中吧!”穆百里一语中的。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督主什么都好,就是这双眼睛不好,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好在赵大人不是本座的徒儿,否则依着你这句话,本座就该清理门户。”穆百里呵笑两声,“赵大人觉得呢?”
赵无忧轻嗤,“就督主这样的师父,换做是我,约莫是要欺师灭祖的。所幸,督主没有收我为徒,不然肠子都会悔青。”
语罢,赵无忧疾步离开。
看上去,有些动怒。
素兮疾步在后头跟着,“公子办成了事儿,为何还不高兴?”
“口服心不服。”赵无忧道,“穆百里把一个烂摊子都丢在我头上,我岂能领他的情。这笔账,来日是要记在赵家头上的。他为自己谋利,却借我的手,你说我该不该感恩戴德呢?”
素兮一愣,“公子此话何解?”
“我且问你,宋家在金陵城多久了?”赵无忧问。
素兮道,“近百年。”
“那穆百里来金陵城多久?”赵无忧放慢脚步。
素兮恍然大悟,“东厂的势力不可能遍布整个大邺,是故在金陵城这个地界上,督主的势力不及城主。若督主想要知道宋家亲眷的状况,就必须与刘城主联手。”
所以,穆百里和刘弘毅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合作的关系!
赵无忧被人当做刀子使,然后能高兴起来?穆百里给了她一记软刀子,而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不接也得接,甚至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才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
“可是公子,城主这么做到底意欲为何?”素兮不明白。
“这话,就得问刘弘毅他自己了。”赵无忧突然顿住脚步,她站在西厢的大院门外头,眸色幽幽的望着西厢房的一角,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头还有一个客人,但是……这人一直没有出来过。
西厢房里里外外不少人,来七星山庄的江湖人如此之多,按理说不太可能空出房间。夜里的时候,她是看到过那个房间的窗户上有过人影浮动的,只是——从未见其出来。
哪怕是校场比武,仍是房门紧闭。
“公子在看什么?”素兮问。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雨幕里,除了风影花摇,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的人,是谁呢?”这么热闹的比武,都不曾出来。如今江湖人都在议论纷纷,该立谁为庄主,那人也没有现身。来到七星山庄,却不关心庄主之位,不是很奇怪吗?
“约莫没有人吧,从未见人从里头出来。”素兮抿唇,“公子,庄主之位已经确立,约莫明日就能举行庄主交接大典吧!”
赵无忧点头,“交接大典一直都准备着,本来就等着比武结果,如今倒是便宜了钟昊天。这宋家的其他几位公子,怕是要抓狂了。”
素兮笑道,“技不如人,有什么不服气的?有本事一战高低,没本事只能弱肉强食。这是江湖的基本生存法则,每个江湖人都必须遵守。”
却见赵无忧缓步朝着那个房间走去,她走得很慢,眸光有些冷冽锐利。
心里似乎有些隐忧,总觉得这个人太过神秘,不是件好事。
站在房门外的时候,赵无忧犹豫了一下。
“公子?”素兮蹙眉,“真的要进去吗?”
赵无忧一咬牙,用力的推开房门。
房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缓步走进房间,赵无忧环顾四周。西厢房的每一间屋子,屋中的摆设与一应器具皆是一模一样的,这屋子里的东西跟自己房间里的都差不多。
赵无忧打开柜子,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床褥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看上去就像一间空屋子,没有生活的迹象。
“公子,这里没有人住。”素兮扫过四周。
赵无忧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那种无法言说的不安。
“赵大人?”钟昊天站在门外,皱着眉头打量着屋内的赵无忧,“你在干什么?”他面上露着不解,“这屋子怎么了?”
“没什么。”赵无忧抬步走出,“有事吗?”
“那事——我知道了。”钟昊天俯身作揖,“多谢赵大人。”
“你何必谢我,帮你的又不是我一人。”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负手而立,望着那细密的春雨绵绵不绝的落下。
钟昊天走到她身边,扭头望着面无表情的赵无忧。
素白的面上,寻不着半点喜怒哀乐的影子。风雨撩着她雪白的衣角,悄悄的匍匐在她的眉睫之上。那种如飘如渺的感觉,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
“赵大人看上去不是很高兴。”钟昊天道。
赵无忧敛眸,半垂下眼帘,“无所谓高兴不高兴,人生的每个转折,总有付出与得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恭喜五公子。”
“你若欢喜,可唤我昊天。”钟昊天笑道。
赵无忧一笑了之,“我觉得五公子这称谓极好,客气之中又不显得疏离。”
钟昊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眼望去,偌大的西厢,偌大的院子,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将属于他,“可惜娘看不到,也回不来了。”
“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承担活下去的痛苦与煎熬。生,比死更艰难。”赵无忧望着他,“你娘其实心里是想回来的,只是那背负的污名,让她退缩不前。她用自己的命,逼着你爹否认当年的故事,谁知竟没有等到那一日。”
闻言,钟昊天垂眸不语。
赵无忧继续道,“人生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五公子,好好珍惜吧!事成之后,还望五公子能兑现承诺,莫要让我失望。”语罢,她潇潇洒洒的拂袖而去,将来这屋子的事情,轻描淡写的略过。便是来日钟昊天再问起,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回去的时候,穆百里已经等在书案前。
死太监提笔挥墨,也不知在写什么。
赵无忧站在门口望着他,抛却阴谋诡计,抛却宿世敌对的注定,她与他本可以成为至交好友,甚至于可以成为生死之交。
然则命中注定,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此生只有相互利用和你死我亡。
“赵大人什么时候改行看门了?”穆百里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赵无忧,这句话还是当日她自己说的。
素兮在外头守着,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进门,“穆百里,那你知道不请自来,不问自取视为偷吗?”
穆百里手上一顿,笔尖落下点墨,慢慢晕开少许墨梅,“偷?赵大人是觉得本座偷了你的心,还是偷了你的人?”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可没什么心思与他贫嘴,“督主还想做什么?我能与你做嫁衣,也能拆了你的台,督主还是别大意为好。诸葛孔明聪慧一世,尚且大意失荆州。”
“本座谨记在心。”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将一封信折叠,快速收入袖中,“不过是借用赵大人一点笔墨罢了,怎生这样小气?”
“刘弘毅想得到七星山庄,是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冷飕飕的瞧着她,“赵大人太聪明,就不怕在金陵城的地界上,人间蒸发吗?”
“不是有督主护着我吗?堂堂东厂提督,连个病秧子都护不住,还有脸说自己是天下无敌?”赵无忧冷嘲热讽。
“赵大人生得伶牙利嘴,说自己是病秧子,实在是太谦虚了。”穆百里踱步而来,施施然坐在她的身边,面上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似笑非笑间晕开万种风情,透着一丝魅惑蚀骨的意味。
好在赵无忧定力足够,不会被这样的妖孽蒙蔽了心神。
“督主出去吧,我累了。”横竖事情已经解决,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赵无忧是个不会回头的人,所以她只会往前走,往前看。
不过她也记仇,这点心思跟穆百里很像。
睚眦必报,十年不晚。
“不头疼了?”穆百里问。
赵无忧睨了他一眼,“督主的老毛病又犯了吗?”这骨子里的奴性,还真是没办法更改。
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赵大人不头疼了,便再也用不到本座了是吗?本座真是难过啊!赵大人用着用,不用则弃,实在让本座伤感。来日你若是有所差池,还会记得来找本座吗?”
“找督主的麻烦吗?”赵无忧笑,“必定记得,刻骨不忘。”
“那便极好!”穆百里含笑出门,竟也没有纠缠,没有久留。
赵无忧敛眸,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过了明日百年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但愿钟昊天不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绝不会轻饶他。
外头的雨,还在一直下。
穆百里随手便将信件交给陆国安,“速抵京城。”
“是!”陆国安俯首。
站在七星山庄的大门外头,瞧着外头细细密密的绵绵春雨,穆百里冷了脸,快速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他跟赵无忧看似和睦,在所有人眼里,是这样的亲密无间。
可实际上呢,却是暗潮涌动,厮杀不断。
天命敌人,注定是不可能共存的。
茶肆雅阁。
刘弘毅已经等在那里,见着穆百里过来,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督主。”
穆百里进门,外头戒备森严。
“找到了吗?”穆百里问。
刘弘毅道,“已经摸到了行踪,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
“本座只问结果。”穆百里落座,拂袖间眉目寒凉无温。
茶香四溢,雅阁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穆百里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夹着那上好的青花瓷盏,极具节奏感的把玩着。杯盖与杯口轻柔碰撞,发出低幽之音,清脆中带着少许心颤。
刘弘毅颔首,“我一定竭尽全力。”
“刘弘毅,本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赔上整个金陵城的性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座挖出来。懂?”穆百里手中的杯盖落下。抬头时,幽邃的瞳仁里唯见墨色渲染,无光无亮。
刘弘毅躬身,“请督主放心。”
这颗心能不能放下,还不一定呢!
等到刘弘毅离开,陆国安快速进门,“督主。”
“说!”穆百里抿一口杯中香茗。
陆国安躬身道,“刘城主府中有一女子,名曰杜玉娆,乃是刘城主的心头好。生就一女,取名暖暖。刘城主对此二人格外疼爱,但听人说杜玉娆天生冷淡,对刘城主也只是尽了夫妻的本分罢了,倒也没多少恩爱其中。”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陆国安继续道,“卑职还听说,这杜玉娆还是刘城主从山上抢来的。本来杜玉娆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奈何如今下落不明。而杜玉娆之所以冷淡,是因为当年事发突然,官军失手错杀了杜玉娆的母亲,以至于杜玉娆一直心存芥蒂。”
“虽然此时跟刘城主有关,但终究也不是刘城主亲手所杀。杜玉娆约莫是恨着刘城主,这些年几乎没人见她笑过,更有传言,说是杜玉娆这女儿也是那未婚夫所生,并非城主之女。城主有一妻一妾,城主夫人多年未有一儿半女,然杜玉娆入了府中八月便生下女儿,实在可疑。”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的揉着眉心,“绿帽子?”
“是!”陆国安道,“但很多话都是道听途说罢了,查无实据。”
“是不是亲生的,刘弘毅应该心里清楚,这不是本座想知道的。”穆百里眸色微沉,“盯着杜玉娆和她的女儿,若刘弘毅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本座不客气。”
敢跟东厂玩花样,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顿了顿,穆百里又道,“注意赵无忧。”
陆国安一愣,“赵大人如今都在东厂的掌控之中,督主这是在怀疑什么?”
穆百里端起杯盏,浅尝辄止,“赵无忧是什么人,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心有七窍,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知道本座的人在盯着她,她岂会动用身边之人。”
“督主的意思是,赵大人还有后招?”陆国安心下一顿,想着,这倒是实情。赵无忧这人城府太深,为人处世总是滴水不漏。她能漏给你的,惯来都是圈套和陷阱。
否则,她如何能年纪轻轻坐到尚书之位?
这种秉性,很像当年的穆百里。所有的隐忍与蛰伏,只是为了来日的绝地反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所以这样的人很少给自己留有余地。
岂不闻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
诸事如此,不过尔尔。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望着窗外的十里长街,这偌大的金陵城有些萧条,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与荼蘼,却让人平生一种安逸与闲适。放眼城外的荒原,那漫漫无际的沙漠与戈壁,有一种粗犷的,最原始的向往——自由。
想翱翔的鹰隼,或者是觅食的秃鹫,难掩生存之惨烈,却又有着世间最广阔的眼界,看尽天下繁华,猎尽世间朝堂更替,永远的置身事外。
那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穆百里面无表情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幽幽的望着天际。烟雨迷蒙之中,是谁成就了谁的陨落。
因为庄主人选已经定下,整个七星山庄都开始忙碌。
一旦钟昊天继承了庄主之位,其余四位公子就会被驱逐出七星山庄。一山不容二虎,这也是为了七星山庄的权力独立,免得被其他宋家子弟影响。
钟昊天跪在宋谷的床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谷已经弥留,如今已是他人生里最后的日子。瘦如枯槁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哀伤,微微溃散的眸中,不知是怎样的表情。各种心绪难以言明,多少情感无法言说。
在自己临死之前,望着此生最爱的儿子。
宋谷在钟昊天的身上,寻找着此生最爱女人的影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人之将死的时候竟也变得格外珍惜。
“昊天。”宋谷声音虚弱,“你靠近点。”
钟昊天起身,缓步朝着床前走去,及至床边上,他又毕恭毕敬的跪下,“庄主有何吩咐?”
宋谷面色一怔,灰暗的眼底泛起一丝盈光,“你就不能在我临死之前,叫我一声爹吗?”
“昊天此生,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钟昊天面无表情。
闻言,宋谷老泪纵横,伸手去摸钟昊天的脸,“如果我今日便死了,你也不肯开口吗?若是今日我与你母亲谢罪,你是否还能认我?”
钟昊天神情麻木的盯着他,心里却是澎湃难熄。无谓的彷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突来的亲情。生命中缺失的父爱,渐渐变得淡漠疏离,蓦然间拾起,他有些难以自处,有些不知所措。
垂下眼眸,钟昊天不知该如何言说,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赵无忧在外头等着,钟昊天从房间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进去吧!他要见你。”钟昊天站在回廊里,面色沉冷。
“在外头等我!”赵无忧轻咳两声,素兮颔首留在外头。
她的脚步很轻,却很是沉稳。
不紧不慢的走进房间,宋谷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显然,方才哭过了。看钟昊天出去的表情,赵无忧隐约猜到,估计是钟昊天不领老头子的情,以至老头临死难安。
“老庄主?”赵无忧作为晚辈,俯身作揖。
“赵大人客气。”宋谷当然知道,赵无忧这算是先礼后兵。
赵无忧坐了下来,面色从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老庄主有话不妨直说。”
“族长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宋谷轻叹一声,“多谢赵大人施以援手,如果不是你,昊天当不上七星山庄的庄主,而且还有可能死于非命。”
“造化弄人,我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赵无忧淡然。
宋谷微微直起身子,“赵大人,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赵大人务必答应。”
赵无忧当然知道宋谷要说什么,却也不急着答应,“老庄主应该知道,金陵城虽不是京城,然我毕竟是朝廷命官。有些江湖之事,的确不适合我来插手。庄主虽然有心托付,可赵某却是有心无力。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夫知道,只不过老夫已经是末路之年,眼见着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宋谷合上眼眸,“我此生执掌七星山庄,自问得江湖英豪看得起,在江湖上也有所声望,却始终得不到我自己想要的。”
赵无忧轻叹,“人生总要有些遗憾,才算圆满。”
宋谷笑得何其悲怆,“遗憾,此生憾事能不能少一些呢?”
赵无忧抬眸望着他,心里却很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尽力而为吧!”
“多谢赵大人。”宋谷哽咽了一下,“赵大人是个好人。”
闻言,赵无忧突然笑了,“老庄主看错了,我赵无忧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并非善人也非大度之人。我所做的,只是尽我所能,求我所求罢了!”
“赵大人,你也有遗憾吗?”他问。
赵无忧顿了顿。
遗憾?
此生的遗憾,想必是不可能弥补的。
她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子那样,着一身红妆,笑山花烂漫,携儿女成群。朝成青丝暮成雪,白首相许不相离。
可惜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明知不可能便也不求了,再也不求,从来不去想。
“有。”赵无忧道,“不过我的憾事只是我一人之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宋谷点点头,“赵大人倒也坦诚。”
一老一少,端坐叙话。
外头的人,等得焦灼,谁也不知道宋谷和赵无忧到底说了什么。
钟昊天独自站在回廊里,眸色幽幽,心里却泛着丝丝寒意。他想起了赵无忧那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人生中很多遗憾,是不能重来的,也不该重来。
庄主夫人过来的时候,与钟昊天打了个照面,恰逢赵无忧从屋内出来。
“夫人!”赵无忧点个头。
得知赵无忧的身份贵重,此次的庄主夫人倒不似上一次的傲慢无礼。庄主夫人行了礼,“民妇见过赵大人。”
“夫人多礼。”赵无忧作揖,“告辞!”语罢,瞧了钟昊天一眼,“五公子,请!”
庄主夫人站在房门口,目送赵无忧和钟昊天渐行渐远,眸色幽沉而寒凉。她什么都没说,敛了视线便进了房门。
赵无忧和钟昊天并肩走在院子里,雨后的天气,泛着泥土的气息,清新之中透着一丝沁凉。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
“去坐一坐吧!”钟昊天看了她一眼,顾自坐在了石亭中。
素兮站在亭外,赵无忧与钟昊天迎面而坐,却是各自肚肠。
“你是来替他当说客的?”钟昊天问。
赵无忧嗤笑,“你觉得以我的身份,还能去替他当说客吗?”
“那你想说什么?”钟昊天问。
赵无忧道,“我只是来问一问,你我的交易可还算数?”
钟昊天点头,“自然作数。”
“那便罢了!”她起身就走。
“诶!”他突然开口,“你——”
“我什么?”赵无忧眸色幽幽。
钟昊天微微一怔,他就知道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赵无忧的眼睛太毒,凡事看得太透,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能将自己内心的那点秘密,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在她略带嘲诘的回眸一笑中,钟昊天只觉得莫名的窘迫,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
“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我来说。”赵无忧道,“你想要庄主之位,我能帮你,甚至可以送佛送上西。可你心里的病,得你自己去治,我不负责也懒得管。”
钟昊天垂眸,“你什么都知道。”
“不,我也有不知道的,和我不想知道的。”赵无忧眸色微沉,“钟昊天,自欺欺人对男人而言,是种耻辱。在我们赵家,你想要你就自己去争去抢,不要等到失去才来后悔。这天下有权有势,有名有利,唯独没有后悔药。”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你是对的,我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罢了!”
“何必假装?”赵无忧缓步往外走,“在有生之年,在你有能力得到的时候,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占有?得到自己所期盼的,本来就是人生快事,何必压抑自己?那些所谓的爱恨离愁,你看不见摸不着,你母亲已死,你要把她的怨恨延续到什么时候?”
她站在那里,微微绷直了身子,“直到他死了,直到很多年后,你跪在他冰冷的墓碑前,哭着喊着说爹对不起?你觉得他听得见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你对他的仇恨,才能为你母亲报仇?好好想想吧,没人帮得了你,求人不如求己。”
钟昊天红了红脸,没有半句话语,目送赵无忧离去。
素兮跟在赵无忧身后,“公子,老庄主他……”
“没什么事。”赵无忧轻描淡写,“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想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素兮,我突然想我娘了。”她停住脚步,半垂着眉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素兮抿唇,“公子别想太多,等完事儿咱就能回去了。”
“我就是这么一说。”赵无忧继续往前走,“爹不许我有太多的羁绊,我离娘疏远一些,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素兮点头,“公子知道就好。”
知道?
赵无忧一直都知道。
明日就是七星山庄的庄主继承之日,钟昊天会站在天下英豪面前,从宋谷的手里接过代表着七星山庄庄主的扳指,从此以后他就是堂堂正正的七星山庄庄主。
过了明天,赵无忧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马上赶回京城。
至于对皇帝如何说辞,她也早有准备。
雨后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卑职留盏灯。”素兮出门前,在赵无忧的床边上留了一盏灯,这样赵无忧起夜的时候也能看的清楚,不至于出什么事。
赵无忧点点头,昨儿个睡得安稳,今夜不知为何,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难道是因为束着裹胸的缘故?可出门在外,她哪敢脱衣服睡觉,纵然睡得不舒服也得半睡半醒的眯着眼睛。
正所谓,闭目也能养神。
只不过,她意欲闭目养神,可有些人似乎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蓦地,她听见门开了。还以为是素兮进来,谁知这脚步声似乎不太对,不多时,身边的褥子突然陷了下去。她意识到,这是有人躺在了自己身边。
赵无忧陡然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那张妖魔化的容脸。
她翻身坐起,快速将被子悉数拽过来,“穆百里,你是不是喝醉了?”
穆百里靠在床柱处,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赵大人何出此言呢?”
“若是没喝醉,怎会神志不清走错房间?”赵无忧如今没有头疼,所以不需要他伺候,“这是西厢房,与你的房间相隔那么远,你为何还能错到这样的地步。”
“谁告诉你,本座是走错房间?”穆百里揶揄。
赵无忧抿唇,“既不是走错,那便是故意的?”
“错!”他似笑非笑,“是有意。”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百里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安然放在掌心把玩,“干?你觉得本座是要干……”
“无耻!”赵无忧翻身下床,“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闻言,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赵大人,不识好歹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占尽了本座的便宜,如今却弃如敝屣,可曾想过,会付出什么代价?”
语罢,他突然靠近她,双手撑在她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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