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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佾上过战阵,但都是被护着的状态,沈安等人有意留一些残兵败将给他斩杀。在中牟,他率军剿杀闻先生的那些麾下时,也觉得轻松异常。
他觉得那就是战阵,可家中的老卒却对此嗤之以鼻。
——那归信侯是在哄您呢,他压根就没让您去见识真正的战阵厮杀。
他不信,但现在信了。
前方的缺口处,辽军蜂拥而至。双方短兵相接,箭矢不断往来,每一刻都能看到鲜血在狂飙,每一刻都能听到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嚎。
前方辽军突然冲出十余人,他们顶着盾牌,用小碎步不断接近。而且他们之间形成了配合,不管是谁来,都是几人夹攻。
一队宋军扑了过去,双方绞杀在一起。
不过是几个照面,这队宋军就成了一堆尸骸,辽军开始加速了。
“郎君,杀过去!”
几个老卒眼睛都红了,抽出长刀就呼喊着。
“你是曹家的家主,济阳郡王攻蜀国,灭南唐……伐北汉,攻辽国……”一个老卒怒吼道:“作为他的子孙,今日你不能退后半步!跟着某,来,让辽人再度见识曹家子的长刀!”
“护着郎君,杀过去!”
老卒们呼喊着冲了上去,不时有人回头喊道:“曹家子,杀敌!杀敌!”
当年曹彬东征西讨,以军功担任枢密使,死后更是被追封为济阳郡王。
这是曹家的巅峰。
后来曹彬之子曹玮在西北颇有战功,长子曹璨也颇有些军功,等到了曹佾这一代时,曹家就渐渐没落了。
也只有没落的曹家才能出皇后,于是曹佾的姐姐进宫,但给曹家带来的却是猜忌。
如今曹家子再次出现在沙场上,前方就是当年击败曹彬的辽人……
当年北伐时,曹彬兵败,被审讯降职,这是曹家的污点。
如今某来了。
曹家子来了。
曹佾跟着冲了过去,老卒们突然分开一条道,让他直面前方的敌人。
“曹家子,杀敌!”
曹佾长刀劈斩,这一刻他忘却了害怕。
曹家珍藏的宝刀劈断了对手的长刀,曹佾第二刀了结了对手,不禁喊道:“杀敌!杀敌!”
他看着惨烈的现场,不禁想起了当年的父祖。
他们也是这般和敌军厮杀的吧?
那些鲜血铸成了曹家的荣耀,铸成了大宋的国祚。
但后来这一切都终结了。
曹佾奋力的劈砍着,在老卒们的护卫下所向披靡。
“那是宋人的将领!杀了他!”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群辽军冲了过来,曹佾顿时就陷入了苦战之中。
他刚挡住一刀,侧面一刀又偷袭而来。
他极力想躲避,可长刀来的很快,没给他时间。
某要死了!
这一刻他心中冰凉。
一个身影飞扑过来,挡在了长刀之前。
长刀入肉的声音很小,很闷。
“韩老六!”
曹佾看着挡刀的老卒,眼睛都红了。
鲜血喷溅在白发之上,韩老六在倒下的时候还不忘记抱住了对手的双腿。
曹佾冲了上去,一刀枭首。
“放箭!”
沈安来了,带着邙山军及时来援。
曹佾跪在地上,双手扶起韩老六,看到他的胸腹处鲜血在流淌,就喊道:“谁来救他!”
没有人,这一刻所有人都冲了上去。
“来个人!”
曹佾哽咽着喊道:“救救他,求你们了,救救他!”
一个老卒回头见曹佾在哭,就急奔回来。他俯身看了一下韩老六的伤口,就问道:“老六,还有什么话要带回去的吗?”
韩老六虚弱的道:“钱……给他们……”
“某养他们!”这些老卒从曹佾孩提时就陪着他练武,看着曹太后教他刀枪……可以说是半个亲人。
这是曹佾第一次在沙场遭遇生离死别,他的情绪几近崩溃。、
“某会养着他们!”
韩老六看着老卒,说道:“没脸……”
这是拒绝,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韩老六依旧觉得自己为曹佾去死是应该的,觉得自己的家人继续吃曹家没脸。
老卒抹了一把泪,说道:“放心,兄弟们会看着他们。”
“好。”
韩老六的身体抖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迅速消散。他冲着曹佾喊道:“曹家子,杀敌!杀……”
曹佾看着他的脑袋低垂下去,眼中的泪水肆意流淌出来。
老卒叹息一声,说道:“你去了,某会为你多杀几个辽人.”
“杀敌!杀敌!”
曹佾霍然起身,提着长刀就冲杀了过去。
他挥刀更加的果决,近乎于自残式的冲杀,一往无前。
他是曹彬的孙子。
曹彬在国内统一战中表现出色,堪称无敌名将。
那时候的曹彬和曹家该有多欢喜?
可当面对辽人时,这个无敌名将就露出了原型,原来你并非无敌。
然后就是审查和降职,名将变成了耻辱。
那是让曹家无法接受的耻辱。
哪怕到了后来,提及曹家,人们更多的记得当年北伐时的兵败如山倒。
那时候的曹家在干啥?
在逃跑……
当姐姐嫁进了宫中后,曹佾开始有些窃喜,觉得自家攀上了一棵大树。
那时候他并未觉得用姐姐去换取曹家的尊荣有什么错。
那是世家子弟的思维方式。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善于猜忌的帝王不断压制曹家,他感受到了危机,于是只能借着修道来告诉那位帝王姐夫,我没野心,一点野心都没有。
从此他就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波动,宛如一潭死水。
姐姐在宫中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赵曙更喜欢那个贵妃,所以姐姐的地位很尴尬……
曹佾,你要怎么办?
无数个夜里他问着自己。
可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能虔诚的跪在道尊的神像之前,木然念诵着那些经文。
怯弱而无能!
当姐姐变成了寡妇之后,曹家的境遇改善了,可那是姐姐放弃了尊荣,用近乎于自闭的生活方式换来的。
她放弃了所有的权利,自我封闭在那冷冰冰的宫中,只为告诉皇帝:老身不会和你争夺权力,没有觊觎你权利的意思。
于是曹家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他此行能来到这里,能有一千麾下统领,这都是大姐的自我牺牲换来的……
那个被辽人击败的曹家……
那个舍弃了自我,全心为他谋划的大姐……
“啊……”
曹佾一刀劈砍下去,当面的敌军格挡,可却挡不住发狂的曹佾。
长刀从耳朵那些斜劈进去,最后从下巴斩杀出来。
失去一半嘴唇的对手疯狂的惨叫着,可那声音却因为嘴唇的漏风而变得格外的诡异。
他提着长刀冲了上去,一个辽军刚砍死自己的对手,就被曹佾一刀从侧面斩断半截腰。
肠肝肚肺像是找到了一个倾泻口,拼命的流淌出来。
曹佾恍如未觉,前方一个辽人看到了他,眼中多了厉色。
“杀了他!”
带队杀上来的将领厉喝道。
那个高大辽人丢下自己的对手,大步冲了过来。
“郎君!”
被丢在后面的老卒们在呼喊着,他们担心曹佾不是对手。
于是他们拼命的砍杀着,想尽快赶到救援曹佾。
高大辽人的眼中多了喜色,喊道:“这是个官!”
宋人的官啊!
斩杀了他,想来功劳会大许多。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曹佾并未减缓速度,他握紧了长刀,鲜血已经浸润在了手和刀柄上,有些打滑。
此刻他才知道为何要多用布巾包括刀柄。
那样可以吸收人血,让刀柄不会打滑。
那辽人狰狞着冲杀过来,双手握刀,凌空劈斩。
这是要用气势压制住他,然后占据主动。
曹佾举刀。
铛!
对手的力量很大,曹佾连退两步,这才稳住身体。可辽人的第二刀又来了。
曹佾被动的格挡着,接连后退。
辽人的气势一起起来了,一刀快过一刀,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最多五息,他就能斩杀曹佾。
他的眼中多了欢喜,长刀连续劈斩。
曹佾看似毫无反击的余地,格挡再格挡。
最后一刀,辽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觉得这一刀能斩杀了曹佾。
可曹佾却突然爆发了。
他的身形一改先前的笨拙,矫健的冲了上去。
长刀如同长剑一般,就这么从辽人的胸腹那里捅刺进去。
这是姐姐当年和他嬉戏时的反击之法。
那时候他不是姐姐的对手,每每被姐姐的长刀砍的连连后退,没有反击的余地。
后来姐姐就给他想了这个办法。
先格挡,装的笨拙一些,装的绝望无力一些,然后趁着对手心神放松的机会,突然爆发前冲。
而长刀在战阵之上全是劈砍,用来捅刺几乎就是异端。
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防备对手的劈砍,而不会想到捅刺。
当年姐姐说到这些时很是得意,无忧无虑的模样历历在目。
可现在呢?
“老子杀了你!”
曹佾奋力捅刺,长刀从对手的后背穿了出来,可见他用力之大。
“大郎,记得要搅动,爹爹说过,捅进去要搅动才疼,一疼就没力气了。”
于是他用力搅动着长刀。
“啊……”
辽人果然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曹佾拔出长刀,随即倒地。
长刀上全是鲜血,曹佾的身上同样也是。他站在那里,奋力嘶吼。
“某是曹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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