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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兴亡是个大题目,读史的人不少,得出的结论也是千奇百怪。
但在当世之下,主流的看法是‘昏君佞臣’导致了王朝衰败。
“臣看史书,每每在末期时必然是昏君佞臣操控朝局,可千年来都是昏君和佞臣导致的亡国吗?臣以为更重要的还是土地。”
“当土地不足敷用时,百姓会饥饿,会流离失所,此时还是用老法子去统御天下,不思进取,那些饥饿的百姓就会绝望。此时的国家就是一个晒干的草堆,而这些百姓就是火种……他们会点燃这个天下……”
“住口!”
赵宗实面色铁青的喝住了赵仲鍼,然后躬身道:“这孩子年少不懂事,爹爹恕罪。”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是个好孩子。”
他转身而去,曹皇后看了赵仲鍼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都是沈安弄出来的东西?”
杂学就是沈安的学问,在太学里是必修课。
赵仲鍼低头,微微点头。
他担心会给沈安招祸,所以不肯说更多的内容。
等曹皇后走了之后,赵宗实叹道:“你这话太过大胆了,回去闭门两日。”
“是。”
赵仲鍼躬身告退。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直接让赵宗实震撼之极。
“仲鍼的见识竟然这般深远,某不及。不过这是好事,后事无忧,某也算是安心了。”
边上有内侍说道:“大王,小郎君的一番话说的小的心中揣揣,总觉得这大宋就像是他话里的那个汉唐……”
“此话不可再说!”
赵宗实喝住了此人,说道:“今日仲鍼的话不许外传,否则……”
“是,大王。”
……
曹皇后跟在赵祯的身后亦步亦趋,见他面色漠然,就问道:“官家可是气恼了吗?”
赵祯摇头道:“不是气恼,而是羞恼。”
“羞恼?”
曹皇后觉得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赵祯的身上。
“是啊!羞恼。”
赵祯止步,负手看着侧面,“那小子举例说了汉唐的兴衰,黄巾之乱可不就是那些农户活不下去了吗?而前唐亦是如此,否则安禄山哪里能轻易撼动前唐的江山?土地土地……”
曹皇后说道:“臣妾在家时,曾听闻前唐若是府兵制还在,至少安禄山无法横行中原……”
安禄山造反后,各地军队措手不及。由于府兵制的没落,地方自然无法抵御,导致叛军所向披靡。
“没有土地百姓就会造反……造反……”
赵祯想起了大宋的现状,不禁苦笑道:“如今大宋可不就是土地不够了吗。”
曹皇后心中骇然,“哪里就到这等田地了。官家,莫要吓臣妾。”
她在深宫之中,觉得大宋江山稳妥的很。先前赵仲鍼的一番话震撼是震撼了,可还无法让她彻底改变对大宋的看法。
赵祯微笑道:“史书要读,但不可死读,能读出自己的见解,那自然是好事。来人。”
“官家。”
“令人赏赵仲鍼玉如意。”
“是。”
消息传出去后,宫中哗然。
官家这是对赵仲鍼很满意吗?
赵祯是很满意。
宰辅们开始还以为宫中是发生了些什么,等见到赵祯时,却发现他的心情不错。
“沈安的杂学诸卿如何看?”
皇帝抛出了这个让宰辅们不屑的问题,自然不是想闲聊。
韩琦说道:“杂学于工农有益。”
沈安鼓捣出了神威弩、望远镜,还有什么金肥丹,这些都是杂学的功劳。
神威弩和望远镜自然是工,而金肥丹就是农。
一个只能在工农上使劲的学问……
那是什么?
那就是个笑话罢了!
此时儒学昌盛,各种思想都在酝酿之中,所以大家自然看不起所谓的杂学。
赵祯点点头,说道:“朕今日听了一番话,觉着杂学实用,沈安潜心于此,数十年后当有美誉。”
韩琦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久违的嫉妒情绪从胸口那里翻涌起来,怎么都没法压下去。
而曾公亮和欧阳修也好不到哪去。
欧阳修号称文坛盟主,可却不是首创。
按照赵祯的说法,沈安死后会得一个杂学创始人的头衔,而且名垂青史。
谁不想名垂青史?
后来的新旧两党之争,骨子里是为了利益。双方为此使出了各种手段,什么当面笑眯眯,背后捅一刀……最终就是想让自己名垂青史,而对手遗臭万年。
老夫不服!
这一刻老欧阳忘记了自己批发的那些话,什么老夫当避你一头地。来来来,咱们作几篇文章来比试比试先。
这是笑谈,但也说明了赵祯这话对臣子的诱惑。
沈安,你娃好福气啊!
有官家的话在,只要不犯错,等你死后那场面……
啧啧!
赵祯感受到了些羡慕嫉妒的情绪,但却不肯干涉:“韩卿这几日频繁催促练兵,可有心得?”
韩琦心中还在发酸,闻言说道:“陛下,这几日臣看了看,京中的禁军怕都是不堪用了。”
“不堪用了?”
赵祯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京中的禁军就是大宋最大的倚仗。禁军失去战斗力,那他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睛。
韩琦沉声道:“臣去看了操练,说是操练,更像是儿戏。臣当时就发了火,可那些将士们却麻木不仁……”
他看着赵祯,痛心的道:“陛下,禁军……它不堪用了呀!”
宰辅们面面相觑,曾公亮不满的道:“韩相为何一直不说?”
你憋了几天才说出来,这几天你在想什么?
赵祯也很想知道。
韩琦苦笑道:“老夫想着定然是假的,于是连续几日奔波于在京的禁军各部,结果大失所望……”
“陛下,辽人和西夏人若是看到大宋禁军是这般模样,第一件事就是倾国出击。而大宋禁军……除去边军,余者都是白费粮草的行尸走肉。”
韩琦的沮丧谁都看得见,质疑也消散了,现在大家就担忧一件事,禁军成了烂泥,怎么才能重新撸起来。
曾公亮想起自己先前积极要求上阵的勇敢,不禁脊背发寒:“陛下,这样的禁军上阵,怕是千古名将来了也无用啊!”
欧阳修说道:“陛下,臣依旧敢去。”
老欧阳就是忠心耿耿的代表,让赵祯心中感动。
“只是能否先把禁军给操练一番。”欧阳修马上就露出了真实的脸嘴:“臣在想,大宋能练兵的就两家,折家和种家。交给任何一家都不成,那会坐大。臣建议两家一起上,看看谁的本事更厉害。”
“妙啊!”
韩琦赞道:“如此不但能相互制衡,更是能看出谁高谁低。此后朝中左右拉扯一番,两家将门就会互相牵制,再无藩镇之虞。”
赵祯对欧阳修笑了笑:“欧阳卿老成持国,这话……韩卿,如何?”
他心动了。
大宋禁军不能当看门狗,一旦西夏或是辽人来挑衅,还得要靠他们去抵御。
所以操练吧!
韩琦细细想了想,说道:“藩镇的话,陛下,如今大宋调兵在枢密院,统军在三衙,临战朝中派遣将领……如此之下,藩镇不可能。”
大宋的三重隔离,有效的避免了藩镇之祸。
等到了南宋时,这个局面就被打破了。将领拥兵成为了主流。
赵祯说道:“如此……折家的折克行如何?”
韩琦说道:“折克行在城外操练邙山军,多有建树。臣觉着折家下一代怕是要以他为首了。”
赵祯点点头,知道自己需要施恩,笼络一番。
他想了想,问道:“种家呢?”
“种谔!”
韩琦看来对此有些研究,很是自信的道:“种家的下一代最出色的就是种谔,陛下,种谔在谋求知青涧城,如今就在京城……”
……
“青涧城是家父带人修建的,当年挖井遇阻,工匠都说下面全是石头,家父悬赏挖石,后来果然有清泉流出,据此称为青涧城……”
枢密院里,种谔从容说着自家的功绩。
“……下官从小耳闻目濡,对青涧城多有探究。如今李谅祚上台,西夏那边怕是不会安宁,下官就想着何时能重返青涧城,为了官家,为了大宋杀敌。”
正如同府州城是折家的固有地盘一样,青涧城同样如此。
种谔想拿回自家的地盘,这话说出去没人会质疑什么。
张昇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和折克行发生过冲突?”
“是,当时下官想试试折家子的厉害,可沈安在场。”
他说话间神色从容,仿佛那次吃亏的不是自己。
这就是大将之风。
若是失败一次就沮丧懊恼,那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免得害人害己。
张昇微微颔首,觉得种谔至少气度是有了。
“泾原到环庆,环庆到延安府,再到青涧城,这是一条线……任何一点出错,西夏人就会长驱直入。而种家在那边威望颇高,你准备怎么做?”
张昇的问题看似问战略,可种谔却恭谨的道:“下官唯朝中和官家之命而行,不敢妄动。”
别私下搞小动作,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张昇满意的说道:“如此……此事老夫自然会寻机和官家说说,你且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