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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自对军方的质疑,这次连李勣都觉得无从分辨,事实上李靖、薛万彻的行为的确存在诸多可疑,譬如薛万彻,即便需要防备关中各地驻军、门阀趁乱包围长安,但是有李靖坐镇春明门足矣,何须右武卫数万人马在明德门外枕戈待旦?再譬如,既然薛万彻坐镇明德门,李靖再不济也可派遣一率、或者两率的兵马入长安城攻打承天门,毕竟仅只是李大志率领一率之兵便已经连续击溃李怀勤、刘可满,足以见得关中各地的军队战力不足为惧……
但直至目前为止,这两人全部按兵不动,李靖坐镇春明门对叛军攻陷承天门视若无睹,薛万彻在春明门对于长安城战乱听之任之……若说这两人军事才能不足未能预见战局之关键,那更是无稽之谈。
李勣忍不住看了李承乾一眼,虽然眼下叛军仅有一墙之隔,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彻底终结他的皇权,但这位陛下却依旧不动如山、安之若素。
诚然,自陛下驾崩之后,李承乾的表现越来越好,已经隐隐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但是其敏感的内心还是缺乏天生的坚硬,似眼下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或许,所谓的“引军入彀”还未到最后的一步?
若是当真如此,那这位陛下的魄力当真可以,简直就是以身做饵……
许敬宗摆了摆手,不悦道:“刘中书未免越俎代庖了吧?无论是卫公亦或武安郡公,皆乃当世名帅、历经战阵无数,功勋赫赫、用兵如神,他们如何采取动作自由其道理,难道你我这一介文臣还能在兵法谋略之上比他们强?陛下既然将外城之安危相托付,便应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中书在这里质疑来质疑去,难不成让你去统率大军就能做得比卫公、武安郡公更好?当下局势最紧要是稳定人心,那么多的牢骚大可不必,若是怕死,不妨此刻走出殿门向叛军摇尾乞怜。”
这话简直就是抬杠,因为李靖乃天下第一统帅就不能对其排兵布阵有所质疑?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难道想要评论一个人的优劣就只能比那个人更优秀?
不过大家却习以为常,因为许敬宗虽然身为文官之中的大老,却从来都不是文官集团的一份子,跟军方也不搭边,纯粹就是陛下豢养的一只“鹰犬”,陛下让他咬谁,他就咬谁,才不管你是文是武、是忠是奸。
他所有的权势都来自于陛下,自然对陛下忠心耿耿、惟命是从,陛下所期待的都要去拥护,所有陛下反对的都要去反对。
至于是错是对,他才不管。
现在就是陛下必须倚重军方,且对房俊、李靖等人极为信任,那么任谁攻讦房俊、李靖,都是他许敬宗需要毫无保留去反对的敌人……
李承乾“诶”了一声,状似不满,蹙眉对许敬宗训斥道:“许尚书此言差矣,如今叛军兵临城下、武德殿朝不保夕动辄有倾覆之祸,诸位臣工仍能不畏死伤陪同朕坐在这里生死与共,哪有贪生怕死之辈?此等言语,莫要再提,免得寒了人心。”
许敬宗忙道:“陛下教训的是,微臣口不择言,有罪。”
而后转向刘自,起身一揖及地,郑重道歉。
刘自也只能敷衍着接受道歉,但心里很是不满,陛下只驳斥了许敬宗关于“有人怕死”的言语,却毫不提及前边那几句有关于质疑军方的言语,意思显而易见。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正是军方浴血奋战与叛军生死搏杀,最是重用军方的时候,陛下自然要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军方的声誉,否则谁愿给你卖命?
但陛下对李靖、房俊等人之信任实在是太过,长此以往,毕竟助长军方之气焰,待到此次兵变被平息之后,想要压制军方怕是不易。
与李勣一样,他早已从陛下的神情反应当中猜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认定当下之局势之所以如此紧迫非是叛军之能,而是陛下另有谋算欲擒故纵,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敢于这般引军入彀,若没有十足之把握,岂敢这般玩火?所以对剿灭叛军平息叛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李勣不提叛军之攻势如火,刘自也无视一墙之隔的叛军,但张亮有些坐不住。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叛军就在殿门之外,虽然越国公与李大志率兵迎敌,但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还是应当先行进入密道躲避为上,毕竟千金之躯,若有丝毫闪失,则吾等皆罪该万死。”
陛下不入密道,则谁也不能先行进入,万一叛军破门而入,陛下或可仍有机会入密道逃遁,但殿上群臣岂不是尽皆授首?只要陛下进入密道,即便大家暂且不进,一旦有事,也能快速进入一起逃命。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之前不敢多言,唯恐陛下认为他们贪生怕死,则此番陪同陛下坐在武德殿共同面对叛军的情分便算是告吹,现在张亮提出,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场诸人乃是普世公认之“君子”,自然不应冒着叛军随时破门而入的危险逗留此地……
对于大臣们的心思李承乾岂能不了解呢?只不过他是厚道人,不欲以此讥讽嘲笑,微微颔首道:“诸位之言有理,稍后可让李君羡打开密道入口,大家一同下去暂避。不过朕乃天下之主,外边数万将士为了朕淤血搏杀,朕岂能弃他们于不顾?当坐镇此处,与将士们共进退。”
前半句的时候大臣们还忍不住露出喜色,后半句说完,大家都难掩失望之情。
这话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
您天下之主坐在这里与将士们共进退,咱们身为臣子却躲进密道保平安?
李勣正襟危坐,澹然道:“诸位不必担心,太子左卫率骁勇善战,房俊更是勇冠三军,叛军固然人多势众却难成气候,平叛乃是确准之事,诸位稍安勿躁即可,不必惊慌。”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殿上群臣莫名的感到安心,毕竟当今天下若是论及对于战局之预测、谋略之精通,李靖之下,李勣无出其右,既然李勣说了问题不大,那必然是问题不大。
于是,大臣们开始浮想联翩,既然李靖稳坐钓鱼台、李勣纹丝不动,连素来被认为心理素质不佳的李承乾都安稳如山不为殿外的叛军所动,那看来叛军直至眼下所有的动作都在掌控之中。
可既然叛军的动作都在掌控之中,却又为何放任叛军杀入关中、围攻长安、甚至于攻入太极宫?
答桉显而易见,陛下在走一步险棋,而棋盘之上所谋划的只能是门阀世家。
这并不难猜,只需按照谁受益最多、谁损失最大的原则去考量,就知道这一回借着晋王兵变之事,等同于将关陇、河东、山东、乃至于江南等地的门阀狠狠敲了一棒子,有得被敲得晕头转向,有得甚至被敲断了嵴梁……
满朝文武之中敢说与门阀世家毫无瓜葛者几乎没有,此刻猜测陛下打压门阀之决心,且至目前为止计划实现了大半,无不心头惴惴、思虑凝重。
一则是因为大家切身之利益必将受损,再则若是从此天下各地之门阀沉沦不起,国家要依靠谁来治理?
依靠科举考试吗?
可科举考试考上来的不也都是世家子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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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冷雨之中,一支部队在古道上艰难跋涉,悠悠马车之中,一脸疲倦的宇文士及拥着厚厚的毛毯坐在车厢之内,手里捧着酒杯,刚刚被炉子热好的黄酒温热飘香,轻轻呷了一口,满腹生温,周身舒畅,忍不住轻轻吐出一口气,快要散架的一身骨头都似乎轻松了一些。
在他对面,令狐德棻正襟危坐,满口牢骚:“你们自去长安便是,起兵造反也好,奉天讨逆也罢,何必非得牵扯上我呢?我在家中着书立说好不畅快,实在不愿掺和你们的破事儿。”
曾经对官爵权势极为痴迷的他,在遭受几番打击之后清醒认知到自己实在不擅长官场争斗,干脆潜居府邸着书立说,没想到放下执念之后重拾学问,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着实走了太多弯路,逐渐沉浸下来。
结果轻松日子没过几天,这些关陇门阀的勋贵们就开始闹幺蛾子,又是长孙无忌领导关陇发动兵变意欲废黜太子,又是支持晋王起兵争夺皇权……
这回所有关陇门阀的家主几乎全部云集郿县,说服了李怀勤、刘可满两人起兵奔赴长安支持晋王,更有安元寿引兵自凉州东来,即便如此,宇文士及还是不放心,非得拉着他将所有关陇门阀挨家挨户窜了一遍,又集结出万余私兵,前往长安。
自是满腹怨气。
宇文士及呷着酒,叹息一声:“关陇门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令狐德棻对此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自长孙无忌身死之日,关陇门阀便已经名存实亡,如今你们又怂恿晋王搞出这么一桩事,无论成败,关陇门阀都将烟消云散……你也别口口声声关陇门阀,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而已。”